她本来以为就会这样一直到达永恒,但是,路笙还是离开了她。
那一次,是她应天雷之劫,那道本应劈在她身上的天雷却劈到了瞬间冲出来,覆盖在她身上的人类男人。
彼时她的爱人已白发苍苍,漆黑的双眼早已昏花,但在她眼里却依然是那日相见的模样。
白环一辈子都记得,当路笙拂开牡丹花业,瞬间,碧绿丹红之间,那个温柔的男人清雅一笑,成就生生世世。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怀里是爱人的身躯。
没有哭没有眼泪,就这样一直坐着。
白环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看着那张容颜一直永恒看下去。直到路笙成为一具白骨、直到白骨化为灰烬。
她说过的,她不要吃他。
一点都不好吃。
但是,他还是离开了她。
白环一动不动,仿佛死去。膝上是爱人的尸骨,未尽的天雷焚毁了她半边身体也恍若未觉。
天女入定,刀兵入体依旧拈花一笑,
不过须臾。
那仿佛是天地洪蒙初开,那样的意识恍惚朦胧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用指尖碰触她垂下的眼睫,正如菩萨弹指,觉悟惊动。
白环睁开眼,面前是雪白的九尾。
他对她说,侬站起来,侬去好好修养身体。
白环好奇的垂头,为什么?她问,被焚毁的半边身体衬着另外一半清雅天真,竟然有惊动的妖艳。
伊是人类,伊会转世。九尾淡淡的说,侬想见伊吧。
白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沉睡吧。看了她片刻,九尾叹气一般的说。
于是,她怀拥着爱人的身躯沉入水底,化为最原始安全的身姿,一圈一圈紧紧缠绕过路笙,柔软的水草就象路笙的长发,温柔的拂过她的脸颊。
我等你,等到天荒地老。
回之五
“……”路笙睁开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不,那不是梦,而是关于前生记忆的漫长回放。
一夜一生,刹那弹指。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伤口都瞬间消失,再不疼痛。稍微转头,白环趴在床头看着他,淡妃色的眼睛在夜色里隐约有一层湿润的光泽。
“……还真是……每次都要你救啊。”他这个男人当得还真是窝囊。
冰凉细腻的指头贴上他的面颊,白环以一种游动一般的优雅姿态,轻轻的依靠过去。
“阿笙,你想知道是谁要害你吗?”
“不想。”这有什么好想?利益冲突到了需要对他下手的一共就这几个,何须知道?挨个消灭过来也就是了。
白环点头,淡妃色的眼睛四下看着,然后好奇的捧起床头的咖啡杯——一口咬了下去。
小心你的牙!路笙还没来得及说,白环已经苦着一张小脸把杯子丢到了软软的长毛地毯上,“……好硬……”她还以为是可以吃的东西呢?
还好,至少她没问他电话是不是结在树上的。
他在前生曾那么爱她。他在今生曾如此寻觅她。
现在,触手可及。
……前世……前世……他稍稍拧了下眉毛。
一个小小的疑问在重新把白环拥入怀中之后随即在脑中蔓生开来。
白环……你爱我吗?
你真的……爱的……是“路笙”吗……
那是毒草,微弱的生根发芽,迅速的成长。
这天,一时烦恼不知道该给白环吃什么当午餐的路笙忽发奇想,要自己的手下们去抓老鼠,然后,在下午时分,他满意的提着一笼子大的小的肥的瘦老的嫩的什么品种都有的老鼠向公馆而去,背景音乐是抓老鼠的部下们哭天喊地的惨叫。
结果,当笼子摆到白环面前的时候,看了片刻,蛇妖抬头,看向路笙。
“路笙。”
“嗯?”说吧说吧,你喜欢吃那种~
“……你又忘了,我不吃老鼠的。”路笙又忘了。
又?路笙唇边的笑稍微凝固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是我疏忽了……”
单纯的蛇妖忽略了他男人面容上微弱的僵硬,她笑着舒展柔软的身体,靠在他怀里,“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也曾经抓了老鼠来送给我呢。”
最开始吗……忽然想起来,对了……记忆中确实有这样一个段落……但是……那真的是他么?
路笙几乎是冷漠的垂下眼,转换了一个话题,“那白环你要吃什么呢?”
撒娇似的蹭蹭,“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你待在我身边,阿笙。”
最后亲昵的称呼,触动了一下路笙的神经;他还记得,在前生的时候,白环总是用那样湿润的眼睛看着他,一声声的唤他“阿笙”。
微笑起来,拍拍她的脊背,“我等下就吩咐人给你做素菜,现在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
“陪我下棋吧。”白环笑弯了淡妃色的眼睛,“下棋还是以前你教我的呢。”
以前……吗?
路笙点了点头,沉默着拿出棋盘。
明月夜,路笙坐在窗边,窗外是万籁俱寂的清辉。
忽然,旁边有软软的手臂袅袅的向他颈上缠绕而来。
“阿笙,你在想什么?”
路笙把她抱入怀中,软软的顺着她的背,漆黑的眸子却看着时空中的某点。半晌,他才开口问道:“白环,你爱我吗?”
“爱,我爱你,阿笙。”毫不犹豫的回答。
“……”沉默一下,路笙展颜微笑,把她抱紧,“我也爱你。”
爱是什么呢?
她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出现在他的梦里,然后,众里寻她千百度,在把白环拥入怀中的瞬间,只觉得灵魂是麻痹的,最微弱的部分都在瑟瑟发疼。
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想让她幸福满足的微笑。
最重要的部分,是期待所爱的人给予同样温柔的回应。
白环爱路笙。
但是,那不是他。
前世记忆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他是路笙,单纯的个体,以着今生的一切爱着白环,而不是那个所谓前世的余念。
那不是他!他不承认!
手指稍微收紧,白环抬头,“……阿笙,疼……”
路笙放松了双手,眼睛看着远方,声音温柔得象是虚幻,“……白环,你爱我吗?”
蛇妖凝视了他片刻,然后露出了宠溺的微笑,“爱啊,我一直爱你,阿笙。”
“……”他无言的抱紧了怀里的蛇妖。
一样的字一样的读音。
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阿笙——那不是他的名字——
然后,那夜,在路笙深睡之后,白狐雪白的幻影出现了在蛇妖面前。
侬要小心,他警告白环。
白环却只是微笑,我知道。我那么爱他。
所以……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我那么爱她。
路笙对自己说,然后他金色的眼眸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松开指头,轻轻一弹,指尖的雄黄立刻没入杯中,消失不见。
酒是烈酒,味道浓郁,足以遮去雄黄的味道。
蛇妖为水,土能克水,即便是千年蛇妖,端午时刻陶土杯内一杯雄黄酒都会要了命去!
他把这杯酒端到了白环面前,温言劝她尝尝。
白环捧着酒杯,样子像是白文鸟一般乖巧可爱。
“嗯。只要是阿笙给我的东西,必然都是好的。”她笑着应了路笙一声,慢慢喝下掺了雄黄的酒液。
喝着的时候,白环沉静着一双淡妃色的眼睛,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这么爱她。路笙在心里说。
所以,我不能允许她爱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即便是所谓的前生、所谓的另外一个我也不行。
如果是这样不完整的爱情,那他宁肯不要。
然后,陶杯落地,不算清脆的声音却震碎了整个生命。
他知道,白环知道那是雄黄酒。
雄黄也好,什么也好,只要是路笙给的,白环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必然按照他的意愿完成。
正所谓,含笑饮砒霜,这是白环爱他的方式。
地面有翻滚挣扎的微弱声音,路笙慢慢闭上眼睛,等他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他温柔抱起了地上一条美丽的白蛇,亲吻那双紧紧闭上的眼睛。
你看,我果然不是你的阿笙,你的阿笙会对你温柔呵护,给你一片广阔天空,我却只想独占你,不和任何人分享。
我那么爱你。
他抱起那尾雪白的蛇,感觉那小小的嘴唇靠着自己的颈子,仿佛低声吟了一句,阿笙,我那般爱你。
他回答,我也爱你,所以,你和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尾声之一
于是,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路笙依旧是过去的路笙。
那个被他所热爱的白衣女子消失不见,谁都不知道在哪里,不过,也无人关心。
关于那段日子的痕迹,不过是路笙多了一个小习惯。
他开始喜欢听唱片。
听的是《白蛇传》,只听《盗仙草》一折,听白蛇如何仰仗自己法力高深饮下雄黄的段子,那一句“凭着我九转功料也无妨”咿咿呀呀的回荡,然后听着听着就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
那不过是,一个瞬间罢了。
虽然,一瞬千年。
尾声之二
然后,他便老去,蓦然一天,他靠在摇椅上终老了生命,安安静静,唇角含笑。
他死去的那一瞬间,有一道雪白光华绽开,血肉飞溅,然后他身躯中出现那样一尾美丽的白蛇。
盈盈转瞬,化为了女子,她低头看他,微笑。
这一世,阿笙,你可满意?
他去轮回,她要沉眠,等下一个千年的相逢。
她和他都消失不见,连鲜血也不余一滴,只有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唱。